死也不給錢！外科醫師：一個驗屍病歷讓我看到人性的黑暗

photos放大顯示

前幾天接到病歷室來電，法官（還是檢察官）要查某本病歷，基於可能的醫療糾紛預防，病歷室先打來提醒我。

一聽到這種事，我相信每個醫師一定會立刻跳起來，先瞭解這個病人是誰，再確認和自己有沒有關係。

我發現這個案子是一名癌末的病人，前年底因為全身黃疸來掛急診，被當日值班的我收治住院。由於腫瘤已經擴散全身，不可能用手術切除，所以我幫他做了繞道手術，解決因為腫瘤壓迫造成的膽道與腸道阻塞後，就轉給腫瘤科醫師打化療。

看病歷紀錄，他在我幫他手術後的半年，還有持續在腫瘤科門診追蹤，所以我很有把握，不管法官（或檢察官）查扣病歷的目的為何，應該都跟我沒有關係。雖然說病人來來去去，我實在記不得每一個人，不過對他，我特別有印象......

中年男性，一個人來看診，沒有家屬。

通常這種和癌症生死相關的大事，我都會要求家屬前來，也常會隔離病人，先讓家屬有心理準備。

幾天後，他的太太來醫院，看起來知識水準沒有很高，不過這不重要，我必須很清楚地讓她知道，她老公可能來日無多......

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，有一天在我跟太太解釋病情時，他衝到護理站來罵我：「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講！我太太不懂！！」

雖然被罵得有點沒頭沒腦，不過我可以接受，或許是為了保護家人，不希望他們被這些負面消息打倒，我覺得他是一個重家庭不怕死的男子漢。

於是接下來的幾天，我對他的病情毫不隱瞞，繞道手術非常成功，我還特別提醒他：趁這段日子把未完的心事了一了。

之後他就不在我這裡看診，以腫瘤內科的治療為主。

有一天開某個研討會，剛好遇到固定合作的腫瘤科醫師，告訴他先前發生有人來查扣病歷這回事。

「你說那個病人啊！我知道，沒關係，檢查官是要驗屍用的！」

腫瘤科醫師娓娓道來的故事，讓我接下來的幾分鐘驚呆了......

「我原本和你一樣，覺得他應該是沒什麼錢，老婆又什麼都不懂，很可憐。但其實他是南部的大地主，土地房子一大堆......他老婆每次在我門診，就是問我他還能活多久，可以領多少錢？」

「所以他都不讓他老婆知道病情......」

「最後一次看診時，我預料狀況不好，才建議他去急診等住院，可能要啟動後續安寧療護。但等出了診間後，他老婆又折回來問我：老公還要多久才會死？

最後他沒有去掛急診，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上吊自殺。他說，只要我是自殺，我老婆就領不到保險！！！

所以檢查官應該只是相驗這部份，需要之前的病歷做參考......」

故事聽完，我呆坐在椅子上，原本自認為身經百戰，再沒有任何光怪陸離的事可以打動我，然而人性的黑暗，永遠在出其不意時，狠狠讓你知道，自己還單純的跟白兔一般。

本文獲傅志遠 醫師（Peter Fu ）授權轉載。原文出處。

作者簡介_傅志遠 醫師（Peter Fu ）

外傷急症外科醫師、臺灣外傷醫學會副祕書長、教育部部定外科學助理教授、文字創作者。

行醫多年，始終以救治外傷與急重症病患為職志，2012 年起更站上外科急診的前線戰場，見證生命的力量與奇蹟，同時深刻觀察人性。歷任多家醫學中心主治醫師，目前服務於林口長庚紀念醫院，並對醫學教育與臨床研究充滿熱忱。

以筆名 Peter Fu 經營的人氣部落格：「急症外傷外科的大小事」，為 2011 年第六屆全球華文部落格／最佳生活綜合類首獎，部落格文章上千篇，累積人氣突破 187 萬人。同年年底出版第一本散文集《拚命／一個急症外科醫師的生死筆記》，2013 年續出版《醫生，不醫死：急診室的20個凝視與思考》，道盡外科醫師在生命第一線所見的甘苦冷暖，同時省思醫療體系的掙扎及醫病間的糾結關係，皆獲得熱烈迴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