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有片）黑工私竇之二無牌經營丨無牌籠屋埋火患空間擠迫易傳疾病- 香港- 香港文匯網

（文/圖：香港文匯報專題組）環境狹窄且多人居住的處所，一旦失火容易造成人踩人悲劇，故《床位寓所條例》規定提供12個或以上床位或籠屋的住所必須領取牌照，確保走火通道、消防設備及衞生條件都符合最基本水平，惟香港文匯報發現，共提供16個床位的疑似黑工宿舍，未在領牌床位寓所名單內，涉無牌經營。記者入住該宿舍3天亦發現室內滿布消防隱患，電線及插座縱橫交錯，同時有多人用電，容易出現短路起火，人煙稠密卻沒有滅火裝置，衞生條件也不理想，有爆發集體傳染病的危機。

該宿舍約420平方呎，是兩房一廳的間格，全屋滿布碌架床，床位全數租出的話，無論身處大廳或房間也是轉身難行，活動空間就只有一張四呎闊的床位，各人只能用布簾圍封床邊保障私隱。

手機通宵充電 「尿袋」隨時爆

該單位雖沒有改動間格、不影響建築結構，但由於人多用電量大，存在消防安全隱患。以人人必備的手機為例，住客們每天都需要為手機充電，所以單位安裝多個插座，但始終不夠用，故每個床位牆邊都安裝拖板。16名租客共16支手機或俗稱「尿袋」的手機充電器經常通宵插住電源，「叉爆機」也繼續叉，「尿袋」或手機灼燙亦無人理，許多「尿袋」爆炸事故就是充電過量引致。

◆每張床位配備拖板，人與電線共眠，若起火隨時「一鑊熟」。

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地方淺窄，這些拖板也相當密集。記者爬上自己的床位一看，拖板就赤裸裸地連着牆面插座直接放在床上，躺下睡覺時，可以說是「與電線拖板同眠」，加上不少上格床的住客為免夜間落床飲水之不便，多數會將盛滿水的壺及樽等放在床邊，一不小心翻倒器皿，便容易造成短路起火。

男女密室煲煙 床褥易「惹火」

其次是宿舍的煙民眾多，無論男女，住客大都在宿舍內吸煙。記者曾目擊有住客躺在床上吸煙，灰燼火舌濺到床褥或布簾都容易引起大火。除了卷煙，更有住客公然吸食自製水煙，點燃的煙絲吸食幾口後便吹入滿布衞生紙的垃圾桶裏，未被煙絲火星點燃已是萬幸。

◆宿舍遍布碌架床，人多屋窄且無消防設備。

單位內物品擺放方式也存在消防隱患。不少住客每日一同煲湯煮飯，而電飯煲、熱水壺等炊具就靠牆放在地上，煮食時冒出的陣陣蒸氣飄出，與插座不足一尺的距離，水蒸氣與電光交雜隨時觸發短路。有天，記者帶着淋濕的雨傘回到宿舍，欲尋找位置擺放雨傘，一名住客竟直接指向床位插座附近讓記者擺放已沾濕的雨傘，缺乏用電安全意識。

集體住宿另一大問題就是衞生。該宿舍狹小的空間內卻有十多人共處，加上窗戶數量不足，空氣不流通，煮食位置又對正洗手間，增加食物交叉感染風險。但最要命的是狹窄的環境下，全屋住客幾乎全是煙民，經常一起吞雲吐霧，使室內煙霧瀰漫，呼吸困難。

宿舍內的住客由早到晚從不間斷抽煙，有的住客凌晨起床便要抽起水煙，也有住客睡前一支煙，該屋全天候也有人吞雲吐霧。然而，室內幾乎全日開着冷氣，從不開窗通風，以至於所有住客、包括吸煙人士，都不斷吸入二手煙，難以喘息到半點新鮮空氣。

十人用一馬桶 廁所「門常開」

由於地方淺窄，宿舍內並未配備洗衣機，所有住客的衣衫全部需要手洗。手洗衣物雖然能針對特別位置的污漬，但對衣物整體的清潔程度卻不如機洗，所有住客無論外衣內衣全部掛在窗外同一處晾曬，同樣有機會交叉感染。

◆十多人共用一個狹小破舊的洗手間。

更嚴重的問題的是，該宿舍住客中並非所有人都是長住，流動性較大，病毒隨人流入侵。十多人共用一個馬桶，卻未見到有任何消毒用品，排洩物引起的傳染病隨時在屋內傳播。更有不少住客沖廁時無衞生意識，並不會蓋上馬桶蓋，而在馬桶旁邊便是沖涼隔間，當有人洗澡時，熱水帶來的蒸氣就會吸附馬桶內的病菌，從而被人吸入。環境狹窄下，常年中門大開的廁所，旁邊就放置大量炊具，廁所細菌病毒會否飄浮到食具上，引致「病從口入」？

包租公管租客 明照顧暗監視

年約30歲的宿舍管理員阿東雖然一副慵懶的樣子，身穿T恤、短褲和拖鞋，但居家打扮的他並不似一般旅館的僱員，頗有一副房東的樣子。香港文匯報記者第一次隨他進入宿舍，他介紹完床位等使用守則後並未馬上離開，而是點燃一支香煙與其他住客寒暄起來，似乎這裏就是他的家。

「有咩搞唔掂call我啦」

阿東與住客們的關係也並不一般。不一會，阿東走到一旁拿起剛煲好的滾水幫住客們沖一壺茶，又坐下來繼續和大家聊着天，沒過多久又起身拿起掃把打掃宿舍、清理垃圾。

當個別初來乍到的住客正談論着「如何在香港打電話回內地」「內地電話卡能否在香港用」等問題時，記者插話道：「香港買張儲值卡就可以用，或者內地電話卡開設漫遊服務。」其中一名住客就說道：「他們都不太懂這些操作，電話卡的事，不明白可以問阿東，他很熟這些，你在外面買電話卡，賣家不會幫你登記，年紀大的人又不會用，找阿東他全部幫你搞定。」另一位住客也附和道：「係啊，總之你住呢度，有咩唔明就搵阿東啦，佢好幫手㗎！」聽到這裏，阿東還有些不好意思，也對記者說：「係啦，你有咩搞唔掂call我啦！」

在這些住客眼中，阿東儼然不是一個單純的宿舍管理員，似乎特別關照這些外來打工者。據觀察，阿東並非每天定時定點來宿舍查看，但不時會過來逗留，除了應住客需求幫些小忙，更多的時候都會坐下和大家聊天，彷彿是一種無形的「監視」。從某個層面上「保護」這群疑似非法勞工，又「保護」着自己這個懷疑無牌經營的宿舍。

記者下樓準備去用膳時，阿東特地跟上來，用關照的語氣悄聲告訴記者：「其實呢度（這個宿舍）在社交平台打廣告，本身唔係租畀香港人嘅，你明啦！不過你（住幾日）就無所謂啦！」阿東這番說話的潛台詞好像是說：「宿舍租給本地人怕被投訴違規，你短租幾日不要聲張。」

母子經營不止一間宿舍

晚間記者回到宿舍，只見阿東仍未離開，繼續在和大家聊天。沒過多久，一位中年女子來到宿舍和大家寒暄，並與一名住客大姐聊個不停。從大姐對其稱呼了解到，這位女士就是「老闆娘」，也就是宿舍真正的業主，與阿東是母子關係。

這間唐樓單位的擁有者和管理者，對住客們的身份不說是知根知底，但也了解得八九不離十。記者與一位住客聊到簽註問題，問起他們是不是「補充勞工計劃」下的輸入勞工時，一旁正在聊天的「老闆娘」停了一秒鐘，似乎怕記者知道多了。還未等住客開口回答，阿東即略帶緊張地搶答道：「係啊係啊，係輸入勞工。」

和阿東言談間，記者了解到阿東一家並不止該個唐樓單位經營宿舍，因為他經常向記者暗示有其他單位出租，「還有其他地方，你可以和朋友一起合租一整間房。」

◆「籠屋」業主同時經營的麻將館提供住家飯予租客。

隨着入住日子漸增，記者漸漸發現阿東一家同時經營麻將館。從第一晚起，阿東就詢問記者是否需要訂晚餐，一份40元，「係住家飯。」記者頭兩天都自行在外用餐，心中也有些疑惑，「還有人做住家飯的生意？」

第三晚記者決定試試住家飯，傍晚時分一名女子敲門送飯，除記者外，還有其他個別住客訂飯，於是大家坐下一同用餐，記者試探性問到：「這飯菜味道還真不錯，是哪裏煮呢？」一同用餐的住客答到：「這是麻將館用來招待打牌的人的。」晚餐過後，又有其他住客問起飯菜口味如何，記者說：「家常菜的味道，外面花錢也吃不到。」住客們即笑道：「那當然，這是老闆娘的麻將館專門請人做的，用來招呼打牌客人，我們要訂，他們就多做幾份。」

【記者手記】居不適切住所 破忍耐力底線

香港文匯報記者親身體驗過不少劏房、「棺材屋」、「太空艙」等，對這些不適切住所心中已有了準備，今次要在疑似黑工宿舍度過三個白天黑夜，起初以為自己「食過夜粥」不會被難倒，沒料今次的實測體驗刷破記者對住居環境的底線—前後3天72小時住在儼如籠屋的宿舍裏，令記者反覆思索三餐一宿對人的意義，除了是生活必需，一個容身之所更是避風港，讓辛勞工作一天的身軀有喘息空間，但住在該宿舍，記者時刻感受不安，擔心火警、憂慮財物被室友盜走……幾晚也徹夜難眠。

首天入住，記者隨着管理員阿東走上漆黑一片的樓梯，穿過鐵閘，來到宿舍門前，剛開門就有濃濃的煙味撲鼻而來，屋內住客們正在吞雲吐霧。阿東介紹住宿環境之時，自己也點起一根香煙，「呢邊係廳、呢邊係房，廁所、沖涼係呢邊。」

待記者放好自己的行李後，才抬眼掃視了下周圍，客廳中央一張摺疊桌上雜亂不堪，擺放着煙灰缸、熱水壺以及住客們未吃剩的飯菜，「食咗飯未？我哋平時都自己煲湯。」雖然是陌生環境，但住客們簡單一句寒暄，為這個讓人窒息的空間帶來一絲暖意。

◆疑似新一批入住黑工在晚餐後行街。

身處鬧市，這裏不論白天與黑夜都喧鬧不停，宿舍內也不例外，不僅能聽見窗外街道上的商戶叫賣聲，室內的喧鬧聲也是此起彼伏。晚餐過後，單位內的住客各有各消遣，有的喝酒聊天，有的抽着煙聽着歌，煲劇、刷短視頻，在狹窄的宿舍內也成了一道風景。

「風景」雖好，但第一晚對於初來乍到之人卻難以入睡。午夜時分，記者爬上床位就費了不少力氣，並非因為床位太高爬不上去，而是碌架床的扶梯太過劣質，如果不踩着凳子借力向上爬，踩着扶梯的腳底便會疼痛無比。

大部分住客在10點後就陸續入睡，但也有些晚歸之人凌晨仍在洗漱。接近凌晨1點，整個宿舍變得鴉雀無聲，窗外的街道也相對安靜了許多。讓人難以入睡的並不是噪音，而是悶熱與拘束下讓人極不自在，6個床位的客廳僅有一部細小的窗口式冷氣機，床位為了隱私又拉上布簾，導致通風困難；躺在劣質的碌架床木板上，稍有移動就會吱吱作響，擔心影響其他人休息，令記者根本不敢翻身。

大約2點左右終於得以入睡，以為能睡到天光慢慢起身，誰知未到天光又被吵醒。原來有的住客早早就要出門開工，洗漱聲、腳步聲、以及住客抽水煙發出的「咕嚕」聲此起彼落。

記者在試住的三天，每晚都半夢半醒，每天睡不足三小時。

責任編輯： 文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