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論壇】佛法「正念」如何融入西方心理治療學兼談覺知的療癒力量(上) - 民報
佛法修習課目之一,是用正面的心態面對病痛及各種逆境,不生觀念上的價值評判及瞋憎抗拒的習性反應,練習以智慧和慈悲的心量予以安忍和接納,就不會有精神苦惱,正如釋迦牟尼佛所言:「堪忍身苦,不受心苦」。
陳玉璽(佛光大學名譽教授)
首刊 2024/05/17 10:00 在原始佛法,如實覺知的「正念」修持,是達致正定、由正定生起解脫智慧的關鍵。示意圖/pixabay上世紀中葉以來,原始佛法的「正念」禪修開始在東西方社會流行,首先是緬甸印度裔修行人葛印卡(S. N. Goenka)在美國麻州設立「內觀禪修中心」(Vipassana Meditation Centre),1997年在台中新社設立台灣第一個「內觀禪修中心」傳授正念禪法;接著,緬甸的禪派(主要是馬哈希和帕奧二派)、越南的釋一行禪師、泰國的阿姜查尊者、韓國的崇山禪師等也紛紛在美、歐和亞洲設立禪修中心,所傳授的修行方法也不離「正念」。
「念」是專注覺知,是古印度巴利文、即佛陀宣講佛法時所使用的語言「sati」一詞的漢譯,英譯為mindfulness/awareness;「正念」是原始佛法「八正道」的核心課目,意思是「有智慧的、如實的覺知/覺察(awareness with wisdom/See things as they really are)」特指對身心狀況如實覺知、了了分明;「如實」,按照事物本來的樣貌,如其所是地覺知/覺察身心的實相,不受語言觀念的價值評判(好vs.不好的分別心 )扭曲,不被貪瞋愛憎的惡習性及破壞性情緒染污;在原始佛法,如實覺知的「正念」修持是達致正定、由正定生起解脫智慧的關鍵。
「正念」是原始佛法「八正道」的核心課目,意思是「有智慧的、如實的覺知/覺察。示意圖/濟群法師粉專現代各禪派舉辦的正念禪修課程,並未標榜對治身心疾患和心理症狀,而是忠實於佛法的修行傳統,強調由迷轉悟、從貪瞋無明煩惱及罪苦中得解脫的救度論旨趣,但許多學員卻能從中體驗到身心靈療癒的實際效益,包括憂鬱、沮喪、焦慮、恐懼等情緒症狀的舒緩或療癒,甚至生理宿疾也能得到不同程度的療效。
緬甸正念禪修教師馬哈希在其《法的醫療》(Dhamma Therapy)一書中,列舉了正念禪修治癒胃病、風濕、氣喘、腫瘤等30個案例,說明正念禪修確有醫療上的效用和價值。
多年前美國《時代》雜誌曾出刊禪修專輯,引述醫界及禪修界人士證實禪修對身心疾患的療效,其中最引人注目的,是知名女作家文迪.魏塞爾(Wendy Weisel)的經歷,她說,她一輩子都在服用憂鬱症藥物,直到2001年開始參加禪修為止,「效果實在令人驚奇,你不需服藥來治療憂鬱症或緊張焦慮,我有生以來頭一次可以不服藥了。」
美麻州大學醫學教授卡巴金(Jon Kabat-Zinn)曾在七十年代修學上述各派的內觀/正念禪而有所成就,將把「正念」採納為身心醫學的新知識,融入西方心理治療學,並開發出「正念減壓療法」(Mindfulness-based Stress Reduction,簡稱MBSR)用來對治和舒解緊張壓力、悲痛、憂鬱、焦慮、恐懼恐慌等心理情緒症狀,英文泛稱為stress。
卡巴金教授把「正念」融入心理治療學,開發出「正念減壓療法」來對治、舒解緊張、悲痛、憂鬱、焦慮、恐懼等泛稱為「stress」的情緒症狀。示意圖/pixabay佛法的「正念」豐富了西方身心醫學的內涵,然宗教與科學(醫學)的不同分際、旨趣和目標也給二者的融合帶來困難和挑戰。
西方心理治療學跟醫學一樣建立在「病理模式」上,亦即因為有病,所以需要治療,若無病,就不需治療;由於遺傳或環境或人際關係挫折而產生的心理情緒症狀,如憂鬱症、焦慮症、恐懼、恐慌等,須作心理諮商和治療,如果沒有心理情緒症狀,就不需治療,此即病理模式。
然而,佛教心理治療不採用病理模式,因為佛法對心理疾病的看法不同於西方醫學,它從宏觀的視角來看待人類的心理情緒問題,認為這些問題是從人人皆有的「煩惱」習性衍生出來的,佛法說的「煩惱」是指煩擾和惱亂清明心性的心理障礙,主要是「貪」與「瞋」的惡習性,代代相傳不斷累積,成為人們後天習得的心理慣性,故稱為「習性」,有別於秉賦自生命源頭的「本性」。
辨別「習性」與「本性」,是佛家和儒家的共同見地,即「本性至善,習性有惡」,若明此義,則不必再爭論人性是善或惡;佛法以水比喻「本性」與「習性」的關係,水從山中源頭湧出時的狀態是純淨、清澈和甘涼,這是它的「本性」(本有之性),後來因環境污染,就有不同程度的污濁或毒害,這是水的後天之性,經過淨化處理,水又能恢復其本有的清淨性,人的本性與習性亦復如是。
辨別「習性」與「本性」,是佛家和儒家的共同見地,即「本性至善,習性有惡」若明此義,則不必再爭論人性是善或惡。示意圖/內觀禪修 Vipassana Meditation 粉專在早期佛法,「貪」的古印度巴利文作「tanha」,漢傳佛教譯為「渴愛」,並無道德上的貶義,而是一種人人皆有的心理現象,即對於「樂受(快樂的感受,尤指男女魚水之歡)」以及帶來樂受的事物(女色、財物等)生起貪愛執取,即渴望繼續擁有、執著不放而且永不滿足。
就佛教心理學來看,「樂受」是剎那生滅變化的能量波動(無常),並沒有真實的「樂性」可得,但人們把「樂受」當作真實之物而不斷追逐,即便擁有很多,仍感到空虛匱乏,沒有真正的滿足或圓滿性可言。
世俗認為貪欲永無止境,佛教心理學則正本清源指出,生命真正的圓滿是回歸真心本性,世人因其貪瞋癡的無明習性而無法回歸真心本性,只好盲目抓取性欲淫樂、金錢財富等作代替品,因此,問題的本質不在貪欲永無止境,而在於人們所追求的,是永恆安樂的代替品,並無真實「樂性」可得。
亦即佛陀所說的「眾生以無樂為樂」,是為致苦根源之一,原始佛法說的dukkha(苦/不圓滿/無滿意性),除「苦」義外,也包含這方面的含義,西方佛學譯為unsatisfactoriness(無滿意性),意思是說,人們熱烈追求的快樂及帶來快樂的人事物,雖不能真正滿意,卻仍苦苦追求、執著不放,這也是一種dukkha(苦),巴利文用dukkha表達「苦」及「不圓滿」的雙重意涵,原始佛法說「不圓滿即是苦」,道理在此。
人們所追求的「樂受」,只是永恆安樂的代替品,並無真實「樂性」可得,佛陀稱此為「眾生以無樂為樂」,是為致苦根源之一。示意圖/pixabay尤有進者,儘管貪愛的對象(樂受及帶來樂受的人事物)並無真正的「樂性」,然失去的話,仍會造成很大的痛苦,例如吸食毒品上癮,其他的貪愛也可類推,以上是由貪愛導致「苦」的心理原理。
「貪」與「瞋」是一體兩面,對「樂受」生起貪愛執取,必然對「苦受」(病痛及逆境的不愉快感受)生起瞋憎、抗拒或排斥,簡稱為「瞋」,瞋憎抗拒的習性會帶來很大的精神苦惱;原始佛法給予西方心理學的一大啟發,是疾病(尤其是癌症)之苦所以難以忍受,在很大程度上是患者對不愉快感受(苦受)生起負面評判,以其為「不祥」、「不幸」等,以及緊接而來的瞋憎排斥和焦慮恐懼的習性反應所致。
佛法修習課目之一,是用正面的心態面對病痛及各種逆境,不生觀念上的價值評判及瞋憎抗拒的習性反應,練習以智慧和慈悲的心量予以安忍和接納,就不會有精神苦惱,正如釋迦牟尼佛所言:「堪忍身苦,不受心苦」。
哈佛大學醫學院也是據此反對安樂死,認為癌症的痛苦在生理上是可以忍受的,之所以無法忍受,乃是心理因素所致,故應開導患者化解心理障礙,而不是幫助他們結束生命。
「貪」與「瞋」是人類最基本的習性反應機制,佛法認為這是人類罪苦的主要根源。示意圖/pixabay以上所述「貪」與「瞋」是人類最基本的習性反應機制,佛法認為這是人類罪苦(精神苦惱及罪惡)主要根源。社會上每天發生的罪惡和人倫悲劇跟貪瞋習性有密切關聯,個人性的憂鬱症及心理情緒症狀,追本溯源也都與貪瞋習性有關。
貪瞋習性不但帶來病痛及逆境所引生的憂悲苦惱,成為「苦」的主要內容,也帶來了兇殺、暴力、霸凌、淫亂、青少年性氾濫、吸毒、酗酒、背叛等罪惡和人倫悲劇,以及隨物質文明發達而日趨嚴重的憂鬱症等心理情緒症狀,這些都是現代社會的「苦」,包括個人的和集體的。
既然貪瞋習性是致「苦」的主要根源,救「苦」之道是依靠有智慧的正確的修行(八正道),從根本上去除這個無明習性,這就是佛陀悟道後初轉法輪所宣說的「四聖諦」的內容。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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